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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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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周之後,他們回到宮裏。

短暫的休假並沒有引起過多的矚目,莫如說,大家都對這種事心知肚明,從而不再多嘴了。

宗恪正式駁回了宗恒的要求。

他說,別說送去楚州檢查,就是楚州崔門一族全都進宮來,他也不許他們像檢查犯人一樣檢查阮沅。

宗恒的臉色十分糟糕,本來他這次與幾個元老商量,一定要送阮沅去楚州,卻沒料到皇帝的態度竟然如此堅決,而且簡直像是反彈一樣,比之前更強烈了。

“如果她真的有問題,那就讓她來害朕吧。”宗恪諷刺地說,“不過,這恐怕也是趙王你始料不及的吧?”

宗恪的語氣裏充滿了譏諷,就差沒說出“自作孽不可活”這六個字了。

另外,宗恪回宮之後,還做了另一件事:他將適齡的女官,以及所有尚未侍奉過皇帝的宮人,放出了宮,如果無父母可依靠,就命有司為她們另擇良人。因為尚未侍奉過皇帝,所以這部分女性的等級普遍都很低,進宮時間也短,所以,不至於在後宮引起大慌亂。

這是目前他唯一能做的補救,當然在放出宮之前,宗恪也考慮過她們的日常生活,前提是,保證這些女性的生活質量不會出現大幅度的下滑,如果有實在走投無路、或者就是主動想留在宮裏,不肯出去適應新環境的,他也不強求。

暫時,阮沅仍然停在尚儀的職位上,因為宗恪日常的工作離不開她的幫忙,不能因為要晉封她,就立馬將這個蘿蔔拔出來。

但是宗恪很快就派人去聽香小築收拾打掃,他要人布置出一個全新的天地給阮沅。

因為聽香小築就在挹翠園後面,所以阮沅也想起給宗玚送去的手辦,她問,禮物送去了沒?宗恪點頭。

“他喜歡麽?”阮沅忍不住問。

“……不知道。”宗恪表情有點沮喪,“他沒說。”

阮沅笑起來:“為什麽不問問他呢?”

“從來就沒問過嘛。”

“以前的也沒問麽?‘爸爸送你的尼泊爾掛毯,喜歡不喜歡呀?掛在屋子裏好不好看啊?’這種問題很簡單吧?”

宗恪更沮喪,把臉扭到一邊去:“……我才問不出這種肉麻問題呢”

阮沅忍不住笑,宗恪一個勁兒往兒子那兒送東西卻從不問,兒子就一個勁兒收下來也不出聲,這種別扭的父子溝通方式,到底有沒有一點起效的可能性?

“真是個傻蛋爸爸。”阮沅摸摸他的頭,“下次送禮物,得開口說啊。孩子總是怕你,你不開口,宗玚更不敢開口。”

“我怕他心裏並不喜歡。”宗恪嘆了口氣,低頭看自己的手指,“我不敢問。”

“怎麽會?禮物都很漂亮,又是你送的,怎麽會不喜歡呢?”

宗恪只苦笑,卻不做聲。

另外,關於阮沅的封號,宗恪最後依然定的是“沅”字。他亂七八糟挑了一堆字,卻沒有一個瞧得順眼,最後,幹脆還是用了阮沅的名字。

於是,她就成了沅嬪。

冊封的事,雖然已經定下來了,時間上卻沒有慌慌張張馬上確認。這種事情相當麻煩,有文書還有儀式,還得挑個黃道吉日,而開始這一切之前,聽香小築那邊先得準備停當才行。

不管阮沅有多麽不在意,要換個新居所、開始新生活這種事總歸是讓人高興的,但是偶爾,她也會想起舅舅在電話裏說的那些話,不管她有多麽高興,一想起舅舅那冷冰冰的聲音,阮沅的情緒馬上就會低落下去。

她也明白,從舅舅舅**立場而言,這現狀有多麽荒謬:他們收養了一個死去的皇後,沒想到他們的外甥竟然步女兒的後塵,又和同一個男人混在了一起……

雖然宗恪說,過兩年事情也許會有變化,但是阮沅對此卻很悲觀。她想,往後就算有機會,她也沒法去見舅舅和舅媽了吧?

因為搬家的事兒,阮沅前前後後又忙了一陣,聽香小築往後就是她的地盤了,雖然不是現代家居的裝修辦法,但是裏面的陳設裝潢,肯定還是得由她說了算。

阮沅安慰自己說,這絕對比請裝修公司容易多了,而且也不用她精打細算買地磚買墻紙,不用在淘寶上為了兩瓶木地板油精到底送拖把還是送手套,而和店家爭來爭去,她樂得清閑。再者宮裏環境好,裝修不會太費勁,至少絕不會有汙染,這也可以讓她大松一口氣。

阮沅想明白了,現狀已經是如此了,如果她繼續鉆牛角尖,非要和宮廷體制作對,非要在這類宋元時代和周圍的古人找茬、處處標榜自己的現代女權,到最後必定是兩敗俱傷,她和宗恪都沒好果子吃。

真要成了那樣,她愛的就不是宗恪,而是自己那脆弱的面子了。

所以,還不如從現有的生活裏看看有什麽可以改進的,或者找到一些值得高興的事情,讓自己愉快起來,畢竟,每天讓宗恪瞧著她這不高興那不樂意,他也會煩。他每天為那些政事已經夠累了。

只可惜,並不是每一件事阮沅都能尋找到樂趣,例如嬪妃們頻頻過來看望她、送禮恭賀以期結交,依然讓她頭疼。

冊封的事兒定下來還沒有一天,六宮之內就全都知道了。宗恪的行為確實太大膽,一下子把一個尚儀提升到嬪妃地位,這與禮數與傳統,全然不合。

所以阮沅暗中也嗔怪他,宗恪這家夥,就是喜歡搞這種讓人咋舌的把戲,反正只要他開心就好了,才不會去管得知的人開心不開心呢。

阮沅地位的提升,引來許多恭賀的嬪妃,雖然他們大部分都是來探聽消息的,有少部分甚至掩不住心底的嫉妒。

然而,也有一開始就旗幟鮮明的表明立場:要堅決站在她這邊的。例如琪婉儀。

當初因為蓉貴嬪的陷害,她們倆曾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,為此,阮沅和琪婉儀的關系更近了一步。所以這次宗恪要晉封阮沅,琪婉儀心裏是非常高興的。

“往後尚儀更不必和我客氣。”她笑瞇瞇地說,“我雖然年少不經事,做不得尚儀的左膀右臂,可是我這顆心,和她們都不同,我是和尚儀在一處的,不光是我,還有我父親,這些都是自己人——尚儀只需記著就好。”

她說這番話時,眼神似乎留有深意,和往昔那傻丫頭的模樣截然不同。這變化阮沅不大看得懂,只好敷衍著答應。

原來到如今,連琪婉儀這種“剖開的葫蘆”,都要來攀附她了麽?阮沅不由深深嘆息。

但是這麽一來,傻子也能看出阮沅在宗恪心中的地位,甚至有謠言說她就是下一任的皇後——元縈玉死後,宗恪從來沒有對哪個女人這麽上心過,再者阮沅又是縈玉如今的表妹,也算是有來歷有背景的人。所以,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兒麽?

這謠言,傳來傳去,終於傳到了阮沅的耳朵裏。她被這消息給噎個半死

“皇什麽後啊?”她囧著一張臉道,“哪會有那種事?陛下不會立我為後的。”

但是,坐在一邊的麗嬪卻笑道:“雖然是底下人胡猜,我怕陛下知道了不悅,也叫他們掌了嘴,但是往後的事兒,誰說得準呢?姐姐往後,只莫要忘記我們才好。”

麗嬪的這番話,讓阮沅暗自詫異:難道麗嬪竟沒有看出來宗恪的打算麽?難道麗嬪就沒有擔心過,往後宗恪會因為自己,再也不去眷顧她們?如果她心裏對宗恪有一絲愛情,她此刻怎麽能笑得出來呢?

難道她根本就不在乎?

是因為……她根本也沒有真心愛過宗恪吧。

選秀進宮,在延朝並不是強迫制度,不願意的完全可以避開。如果目的只是為了女兒美滿的愛情,誰家也不會主動把孩子送進皇宮來。

傻子也知道,宮裏沒有真正的愛情,沒有人會抱著這種目的進宮。

“你和他愛得死去活來,那是你們的事,我們不關心。但是請記得,在你們相愛之餘,把生命的安全和身份的尊貴,以及家族的顯赫名聲都留給我們,我們要求的不多。”——這也許才是麗嬪她們心裏真正想說的話。

阮沅想到這兒,心中覆雜得無法形容:於是,這算不算是各取所需呢?

那天麗嬪送了禮來,是一幅連珠芙蓉的定州暮錦。

這算什麽呢?阮沅思忖,茍富貴莫相忘麽?她覺得她不像陳勝,倒像是一朝中舉的範進。

阮沅知道輕重,本來不肯收,麗嬪卻執意要她收下。她說,往後姐妹間多得是互相來往,這點東西又算什麽呢?只管叫針工局的老馮做了漂亮衣裳來就是了。

麗嬪隨口一句話,卻一下子觸了阮沅三處逆鱗:第一,麗嬪沒大沒小,馮德川年齡那麽大,為人也厚道,麗嬪不該用這種輕蔑口氣說話;第二,麗嬪剛剛叫她姐姐,麗嬪才十七歲,阮沅已經二十八了,早就是歐巴桑了,再怎麽裝嫩也裝不起這小丫頭的姐姐。第三,麗嬪一口一個姐妹,其中意味明顯,阮沅心裏卻憤憤:姐妹你個頭啊

現在她明白當年泉子為什麽不建議她去後宮伺候女主了,跟著宗恪簡直好太多了,和他講話,阮沅從來還沒這麽費勁過。

但是人家是客,阮沅沒法當面叫人難堪,她敷衍著,好容易送走了麗嬪,一下子倒在床上。

這還是剛開始,阮沅不由想,如果她想不出妥善的辦法來處理與嬪妃們的關系,往後這日子,恐怕會更難熬……

這種事如果告訴宗恪,那家夥肯定只會叫她別理她們,但是阮沅辦不到,聽香小築又不是擁有獨立產權的美式庭院,不是門口豎著一塊“內有惡犬”的木牌,就能把人全都趕出去的。

阮沅喜歡和普通宮人們的交往,作為“底下人”,她們之間更加融洽,結交嬪妃卻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
得想點辦法才行。阮沅心裏琢磨,既不能和這群女人鬧僵,又不能向她們妥協。

於是,自己這就等於慢慢參與到宮闈之事裏了麽?而且往後如果為了避嫌,恐怕也不能再插手政務了,不然萬一哪一句不小心,恐怕就會被朝中元老亂扣帽子,說自己想當武則天呢。

唉,可惜自己在這邊連個幫手都沒有,要是有個強大的外戚什麽的……

想到這兒,阮沅怔住了

她是怎麽了?怎麽會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?難道她真想摻和進這宮裏的事兒裏?

……難道讀過的那麽多史書,還沒有給她絲毫的教訓麽?

阮沅苦笑,看來,眼下對她而言要緊的就是,清清楚楚劃分出一個心理邊界來,她千萬不能被她們給帶跑了。

然而,還沒等阮沅琢磨出辦法來,接下來沒多久,宮裏又發生了一件大事。

太後因病薨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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